元和(唐宪宗年号,-)年间,李贺的一位朋友,居住在广东罗浮山,给诗人捎来一匹葛布。诗人有感而发写作了一首七言古诗《罗浮山人与葛篇》,极力称颂罗浮山父所织的葛布精细光洁、巧夺天工。
南方的葛布自上古时代就很有名气。早在《诗经》里就提到过它,称为“絺绤(chīxì,葛布的统称)”。广东出产的葛布,在汉代就曾记载,它也曾为当时达官贵人馈赠佳品。直到唐代,仍旧久负盛名。杜甫在《送段功曹归广州》诗中就说“交趾丹砂重,韶州白葛轻。”经李贺这一诗作极力赞赏,广东葛布在当时显得更出色了。
葛布
李贺一生从未到过广东博罗县一带,这首诗的题材有可能是虚构的,也有可能是根据当时传闻加工而成的。全首共八句,诗从头到尾紧紧扣住主题。前四句极力描写葛布织工的精细,后四句表示暑天里他正急需这种布料来裁制衣服。不论从起笔写织葛,还是结句写裁葛,始终围绕一个中心来表达葛布质地优良、称颂织葛的罗浮山父技艺高超。诗人想象奇绝,笔姿变化,构思独到,充分显示出他特有的“虚荒诞幻”艺术特征。
“依依宜织江雨空,雨中六月兰台风”——“依依”形容葛布的柔软。“江雨空”用雨的线条来形容葛布纤维的疏细——光丽纤长、空明疏朗,比喻得出奇入妙。“宜织”指巧手纺织的工艺,以这个副词“宜”字绾连“织”和“雨”,所织的为雨线之意便明白易解。“兰台风”这里用了“楚襄王游于兰台之宫。宋玉、景瑳待。有风飒然而至。王乃披襟当之,曰:‘快哉,此风!寡人所与庶人共者耶?’(见宋玉《风赋》)”这样一个典故,也巧妙地用六月的风比喻葛布。在这两句诗中,他先强调了葛布的疏且密,想象在六月天里穿上葛衣,迎着爽快的风,不仅非常凉快,也体验到葛布的柔软。从这种绮丽而离奇的想象中,让读者体会到了李贺诗歌的本色。
“博罗老仙持出洞,千岁石床啼鬼工”——“博罗老仙”是他运用夸张笔墨来写那位罗浮山老人,说出从仙洞里把葛布拿出来赠与诗人。说罗浮山父织葛的技术高明,靠得不是一般的织机,可是在“千岁石床”上织成的,这里既有与普通织布的对比手法,也用了“啼鬼工”——费了洞中的鬼工多少工夫——进一步烘托,也难怪那些灵巧的鬼工看了葛布给人拿走,会伤心得哭泣起来。若是用另一版本“博罗老仙时出洞”,也可以理解为:老人时不时走出洞来,把精心织成的葛布拿出洞来,递给索取的人看。句中的“时”,暗示他织得快,织得好,葛布刚刚断匹就被人拿走,颇有供不应求情势。
后四句是诗人由葛布引起的联想。“蛇毒浓吁洞堂湿,江鱼不食含沙立”——极写天气之热,为末二句剪葛为衣作铺垫。诗人写暑热,不提火毒的太阳,不提汗流浃背的劳动者,也不提枯焦的禾苗,而是别出心裁地选择了洞蛇和江鱼。蛇乃冷血动物,不怕热,现在也直喘气,喷出来的浓气把蛇穴弄潮湿了。江鱼是藏在水里的,该也不怕热的,如今连江水也热的,鱼在在江水中也热得受不了,它的脑袋朝下躲到河底沙上去,也去避一避水中蒸腾的热气。人在江边,看到了鱼儿就像含着沙倒立在那一样。描写酷暑天气,诗人并未轻率下笔,而是极尽幻想与夸张,从现实生活的典型现象出发,进行联想和想象的再创造。他挑选、提炼出盘绕在洞穴中的蛇和翔游在江水中的鱼,写出这般神奇的诗句形容“溽暑郁蒸”的天气,充分展现了他奇特的想象力和惊人的艺术表现手法——鬼斧神工之妙。
“欲剪箱中一尺天,吴娥莫道吴刀涩”——在这种酷热难当的天气里,如何苦中作乐?古人今人都一样——哭爹叫娘,期待着能穿上凉快的葛衣。“吴娘呵,你看这些葛布就象湘江的水倒映着洁净的天空——纯洁白腻。我想把它裁下来一块。你不要推说:剪刀不够锋利吧,东吴那就不是出产好剪刀吗?”结尾二句,诗人没有写穿上新衣服的快乐,而是通过希望吴娥裁衣尽快做葛衣,期盼能早日穿上葛衣体验“江雨空”“兰台风”,在渴望中来进一步衬赞葛布。“欲剪箱(湘)中一尺天”,与开头二句遥相呼应,也有人说这句脱胎自杜甫的“焉得并州快剪刀,剪取吴淞半江水”,有一定道理。但李贺写诗,一向力求不蹈袭前人的窠臼,在这里更可能是一种翻用,它的手法更显得空灵奇幻,别具新意。你看,诗的末句“吴娥莫道吴刀涩”,诗人并没有写吴娘如何裁剪葛布,如何缝制葛衣,却一再地劝说吴娘“莫道吴刀涩”。一个“涩”字,蕴意精妙——有吝惜的意思,也暗指刀钝。善裁者面对这样精细光滑的葛布,她不忍下手裁剪,便推说“吴刀涩”。诗人用“莫道”二字婉劝吴娘,也凸显全诗的摇曳生姿。这一曲笔——反过来说刀剪快,也让诗意更加显得回荡多姿、含蓄隽永。
一匹葛布本属平常之物,描述起来无非用上纤细白净。但是到了描摹状物高手李贺手中,生出了多少出人意料之外的构思,写就了奇丽多姿的形象。不细读,会觉得千奇百怪形象乱舞扑人,弄得人眼花缭乱,也不知道他要告诉大家什么。细细品品,便会发现,他这浪漫构思、夸张手法,色彩斑斓中泼出一幅气势生动、神采丰满的图画。当你再细细分析后,又会发现诗人用字都是紧紧扣住题目,句句都有创作意图;在一起一结、一开一合的章法里,步步入心、分寸不乱。一首诗,初看难解,细细斟酌,也就不难了;若一幅画,初见凌乱,细观理趣丝丝入扣,反倒觉得非如此不可,难道不能说明这创作者的高水平艺术造诣吗?
诗,读来不能容忍的就是它的平庸。我们常说的干部体诗、打油诗,不是说它们没有好的词句和辞格运用,而是它们创作手法和构思意境上的平庸。罗马帝国初期诗人贺拉斯、十七世纪法国诗评家布瓦罗也都曾说过类似的话。布瓦罗甚至还认为:中等的和蹩脚的诗人是完全没有差别的。当然,写诗若用于自娱自乐,就别当别论。若是想让读者评说,写诗还是要力避平熟。
读李贺的诗,你会油然地觉得他高超的创作水平,不由得点头佩服,由衷叹赏。
#李贺#
李贺《罗浮山人与葛篇》原文依依宜织江雨空,雨中六月兰台风。
博罗老仙持出洞,千岁石床啼鬼工。
蛇毒浓吁洞堂湿,江鱼不食含沙立
欲剪箱中一尺天,吴娥莫道吴刀涩。
注释:
1.罗浮山父:指罗浮山中的老人。罗浮山:在广东省境内。葛:葛布。
2.依依:轻柔披拂貌。此处形容葛布柔软。江雨空:形容葛布就像江上的细雨细密透明。
3.兰台:战国时楚国台名。故址传说在今湖北省钟祥县东。此处泛指南方。
4.博罗老仙:指罗浮山父。持:另一版本作“时”。
5.千岁:千年,年代久远。石床:山洞里平滑如床的大石,古人称作石床,这里代指织布的机床。鬼工:古人把工艺精巧品为鬼工,此处则指手艺精湛的织工。
6.蛇毒浓凝:一作“毒蛇浓吁”。浓凝:深深地喘气。
7.不食:不吃。衔沙立:形容天热,鱼儿不愿觅食,在沙中含沙直立。
8.箱:一作“湘”。箱(湘)中一尺天:形容葛布莹白,犹如湘水碧波一般柔软光洁。
9.吴娥:吴地(江苏浙江一带)的美女。莫道:休说,不要说。吴刀:吴地(江苏浙江一带)生产的剪刀。涩:不滑爽,指刀钝。
转载请注明地址:http://www.abmjc.com/zcmbzl/8610.html